【香港人未忘記】831屍殺列車倖存者半年首開腔︰人踩人如煉獄 準備打電話講遺言
去年的8月31日晚，在太子站發生的一切，讓無數香港人徹夜難眠。半年過去，旺角警署歸於平靜，太子站的花壇早已凋敝，大概你我早已回歸「正常生活」，漸漸擱下查找真相的責任。適逢831半周年，《果籽》再訪當晚的三名目擊者，直面警暴的切膚之痛，不敢回想，未敢忘記。
抗爭者Kelvin︰一次生死邊緣 一種創傷後遺
831當日，民陣原訂「人大831決定五周年遊行」遭警方反對，數以萬計港人自發到港島示威，其間展開激烈衝突。示威者扔汽油彈，警方出動水炮車一路往東驅散，示威者撤至天后，有喬裝警在維園被識破，向天開兩槍示警，打響反送中運動以來的實彈。Kelvin（化名）與群眾發覺已被包圍，由於附近交通不便，惟有隨人潮湧到天后港鐵站搭車離開，那時，他還未意識到這是噩夢的開端。
由於人多擠迫，亦免得被跟蹤，他跟朋友轉了好幾次車，輾轉到達太子月台。那時已聽見有人大嚷一定要「換裝」方能脫身，由於月台上更衣者眾，而兩列空車停在月台，他鎮定地找到一個無人的車廂更衣，他最快換好，當他走近車門朝月台上探頭，已聽到喊聲四起，速龍與防暴已衝下月台，他情急叫群眾馬上上車避難，怎料人們一次過湧入，他應聲被人推倒於車廂牆邊的座位上，下面壓住了一個人，上面再壓多兩個人，人叠人，根本動彈不得，只能眼睜睜隔着車廂玻璃看見警方的整個施襲過程。後來車門反覆開關，速龍衝上他所在的車廂，亂棍中，他其中的一根手指被速龍打到「孿」了，在他身上的一男一女，為他挨了很多棍。他記得很清楚，當時記者全在後方拍攝男生跪地痛哭保護女友的情景，他們所在的車廂沒有記者拍攝到。
Kelvin印象深刻，有一名年約16、17歲的中學男生，他的頭部被速龍打了幾棍後，鮮血不斷從傷口噴出，數秒間他的衣服染得通紅。那時慘叫哭喊聲四起，滿地雜物和血迹，有人抱頭痛哭，有人倒臥地上，情景如同煉獄，他以為要死在車廂中︰「我咁大個仔，未試過真係覺得會死，但呢次真係覺得自己死過翻生。」他更想過拿出還能勉強郁動的手，掏出電話隨便打給一個人，留下遺言。
身處其境時，在車上的每一秒都很漫長，後來翻看片段，才發覺整個過程不消十分鐘，他終究還是活下來了。列車終於駛離太子月台，到達下一站後，眾人驚惶未定，有一位男生抱着他痛哭，最後聲線雄偉、體格健碩、自言「生得似狗（警察）」的大男人按捺不住，在月台上流下男兒淚︰「係咁喊，好驚，真係好驚。」事後他幾經辛苦找到失散的朋友，他全身只剩下一個空背嚢，還有一根第二節從此凸出的指頭，以及一段鮮血淋漓的警暴回憶。
Kelvin事後罷搭港鐵，在831事隔一個月後，因巴士延誤一句鐘始踏足太子站︰「我個心跳得很快，仲有嗰種好恐怖、好得人驚嘅感覺。」自此他誓不再搭「黨鐵」。如今路經太子站，儘管那種感覺不如以往強烈，他仍然猶有餘悸，總會不自覺對注目於這座紫色建築，「我唔知算唔算係陰影，始終我再無搭過黨鐵。」
FA阿謙︰抗爭勢頭減 對港人失望
阿謙是831當晚，為幾位爆頭傷者施救的義務急救員，那一役是他在運動中首次治理較嚴重傷者。事隔兩個月後，10月31日太子同樣有人頭破血流。那夜太子鴉蘭街公園，一名陣地社工遭扑穿了頭部，「不同於831那夜，我們告訴自己要冷靜，否則旁人更驚慌，直至10月31日我已經可以很冷靜處理較嚴重傷勢。」
打從8月投入運動至今，一直在抗爭前線支援手足的阿謙，以較旁觀者的角度觀察運動的起承轉合，坦言多少總會對港人失望。他指包括他在內，抗爭者在11月理大之役後元氣大傷，需時休養，然而在今年武肺疫情陰霾下抗爭運動再「雪上加霜」，人數和聲勢大不如前。他憶述831事件後一星期，人們站滿（旺角警署外的）四隻角，直至1月底，「人們只能企滿……一隻角？算係有少少人……好零星。」他表示有人覺得出來也沒有用，因而放棄抗爭，只當「冷氣軍師」，但他認為當初運動的誕生，就是因為有人聚集，才會成就二百萬的奇蹟，他引述偏藍的家人嘲諷黃營起初聲稱有200萬人上街，後來元旦遊行僅數十萬人上街，「啲人去咗邊？甘心咩？」他指，沒有和理非充撐人數作護盾，勇武派失去掩護，變相「送頭」。他直言，有部分香港人是善忘的，嘴上嚷着「毋忘721」、「毋忘831」，但打卡過後，如常生活，「只係流於口號。」所謂「針唔拮到肉唔知痛」，不曾直面警暴的人，始終對事情沒那麼投入，「就如財政預算案綑綁警察開支，香港人把口會繼續講，但係……靜咗囉，得把口囉。」
中大Sonia︰港人抗爭之心從未冷卻
831當晚被捕者之一，中大女生吳傲雪（Sonia）曾在去年化名受訪（見另稿），親述事件經歷和感受，半年過去，她踢保成功，記者再跟她聊過，她相信港人並不會將831事件淡忘︰「香港人對831的關注度無改變，因為每一個善忘嘅香港人，對去年嘅事仲係歷歷在目，好似烙印一樣長留心中。」她進一步指出，不應只聚焦831等標誌事件，而是要將從6月至今的所有一一銘記，繼承逝者的遺志，團結生者的信念。但無可否認，疫情對抗爭有影響︰「 要同政權抗爭，先要保持身體健康；身體唔健康，又點樣勇武？」她續指，抗爭靈活如水，在抗疫時期，策略和行動有所轉化，她舉出90後藝術家梁洛熙的企劃《粉飾太平》，用黃色膠紙框住散落在社區的抗爭遺迹，例如被政權撕走的連儂牆、掘磚後再草草用石屎鋪成的彌敦道等，指出即使在非常時期，香港人並沒遺忘抗爭。
三位目擊者都不認為林鄭政府會輕易屈服，要令事件真相大白，只能繼續抗爭。阿謙現階段對政府公開831太子站CCTV不予寄望，但仍望港人不要放棄爭取，正如當初爭取撤回送中條例，繼而是五大訴求，建立民主制度︰「抗爭係應該行出嚟。」Sonia相信831事件終會真相大白，但有一個前設——「關鍵是我哋必須要贏，在煲底下相見才能真相大白，因為歷史係由勝利者編寫。」831事件讓Kelvin醒覺可以做得更多，他越走越前，曾辭職抗爭，亦曾感到迷惘和無力，他以自身經歷勉勵港人，在疲累時先小歇，找回自己戰鬥的初衷和理由︰「唔好忘記，我哋最終目標係光復香港。」
製作︰果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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